《无妄之疾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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车内地方狭小,又遭了这番事故,热得她额角生出些汗,手心亦发黏,不觉在裙摆上来回轻拭。视线落在对过窗帘上,嵇葵宁有意做轻松状,将话说得轻巧如钩。
她在等,等他顺接道:不妨说来听听。
可等了片时,沈未的嘴仿佛是被张揭门联的浆糊封住了,竟只是呆坐着,闷嘴葫芦似的一语不发。嵇葵宁拿眼偷觑,却见他也正抬头望着自己,忙侧首道:
“方才不是还能说会道舌灿莲花,这会儿怎的变成哑巴了?古语道,人非圣贤孰能无过。若是怕了想要认输,求我不再追究,倒也不是……”
“并非是怕。”沈未蓦地开口,却较适才收敛神色,又添了几分认真。认真之下,似还有些思绪掩于其后,瞧科不清。
“沈某只是在想,姑娘口中所言证实心诚之法究底为何……”
“很容易。”嵇葵宁心内欣喜,仿佛坐于树旁守株待兔的农人,张着口麻袋,只待请君入瓮。“你只需将‘沈未与嵇葵宁赔不是’这句话于纸上抄写千遍,再日日诵读,三月不允间断,我便信你赔礼之心至诚,前尘今事皆一笔勾销。”
沈未闻言轻笑,一双眉眼灿若春光,柔似秋水,微微颔首,思索估量着什么。他此际闭口,仿佛正凝神雕琢一枚璞玉,如切如磋,如琢如磨。末了,似有所悟道,唇角微挑如绣绫,一本正经道:
“姑娘之名,甚美。”
嵇葵宁原想气他,看他无所适从之状,全未料及如此言论,面颊登时恍如一颗熟透了的烂桃子,又红又软,咬牙瞪他道:
“你……”
一时间,登徒浪子、乔人无赖、无耻流氓等语似走马灯般自她脑海掠过,她几乎要忘记自己原是来与他看诊,只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,这人饶是负伤,心志精神却仍如往日般张牙舞爪,顿时有些后悔与他纠缠许多。
是时,残阳没入山脚,周遭逐渐暗了些,嵇葵宁已不大能看清他的颜色,正待开口相讥,反又叫他抢了先机,只是他语气亦如天色般低沉几分,淡淡道:
“至于嵇姑娘所言方法,还恕沈某无能为力。”
嵇葵宁将才心火未消,此刻又听他果地作辞推脱,不禁冷笑:“怎么,沈相公只是跌了右肘,区区皮外伤,并未伤及内里筋骨,便这般娇弱到不能提笔么?退一步讲,纵是伤了右手,左手仍在,沈相公为人灵逸聪慧,想来左手抄录亦不在话下。如若不然,怎好对得起一口伶牙俐齿,咄咄不烂之舌?”
得了话隙,她便如泄闸江水般滔滔说了许多,方才积蓄胸中的块垒亦如喜鹊般逸散,顿觉舒畅不少。沈未只是静静坐在那里,一动不动,也不说话,像博古架上蒙尘的玉塑,轻推一下,便碎成温润的星子,失去原先的光泽,留下满地残渣。
但这回她不会上当了。反正已与他诊过,除右肘挫伤外无甚大碍,兼现下天色已晚,她也是时候收摊回去,只求之后离此人远点,最好永远不会再见,她也能过得如意些。思及此,嵇葵宁轻轻呼了口气,两手撑在坐板上,拟待起身下车。
车厢不大,她撑身前倾时,忽闻耳畔传来一声轻笑,接着便听沈未缓缓吐露几个字,如幽森萤火,纠缠萦绕在她面颊:
“沈某,目不能视物。”
他的声音很是寻常,寻常到初闻之时,嵇葵宁都不曾发觉有何异处,只当他是忿窒于胸,反唇相讥。直待她的手触及车帷,身子堪堪僵滞,仿佛决意投石入湖,石头却化作露珠,只在湖面点开浅淡的一抹涟漪。
她忽想到那个形影不离伴于沈未身侧的跟兔,以及他时而旁若无人的目光。原以为是他矫情弱质孤傲不驯,但此刻,它们却以她从不曾想过的角度变得合理。
合理得甚有些突兀。
天色黯然,似霎时涨涌的黑色的潮,自车外与车内一并朝她扑来,沉默着漫过她的心口。嵇葵宁觉得很闷,可那沉默之下又潜藏无数嘈杂的叫嚣,使她心生烦躁,好似仓皇间不慎打碎的草药罐,散逸辛凉苦涩。
鬼使神差地,她指尖微蜷,轻放下,扭头望了他一眼。
厢内漆黑恍如荒凉极夜,更衬得那双眼睛似挂梢晨露般明亮,她甚至无需捕捉,便与之相撞,红星乱紫烟。
察觉到他亦在“看”自己,嵇葵宁慌又回过头,呼吸有些紊乱。杏口微张,想要说些什么,似又觉不合时宜,终是将那话咽下,只道:
“你当知我所言不过玩笑。”
话落,车厢内却重归阒寂,只闻窗外嘈切人语浮动。嵇葵宁手搴车帷,仍是将下未下的模样。一缕皓色自缝隙渗入,洒落在她翕张的眼睫,似银蝶款款,飞曳湖泊。片时,仍不闻那人言语,她攀于帷帘的手指不觉收紧,微微侧首道:
“我……”
“沈某知道。”他的语气如无波古井,似是早已习惯。
嵇葵宁知他无甚大碍,兼已过迟暮,孤男寡女授受不亲,实不宜淹留,有些仓促道:
“你知道就好。”而后掀帷下车,疾步往济生堂踱去。
她走后不久,车厢暗处似飘过一丝浅笑,低喑几不可闻,甫然出声即揉散于溶溶月色,难寻踪迹了。
巴到开好药材,与章苍嘱咐药用细具,已过戌时,早逾了收摊时候。嵇葵宁好容易送走沈未,于柜台前伸了个懒腰,便打算告别刘盘夫妇往家去。刘盘却唤住她,一副须眉开动、唇齿奋扬之状,笑意盈面如弥勒,手上掇着个青布织就的物什,朝她走过来,嘻嘻道:
“忙活一整日,进屋吃口茶的功夫也无,可觉疲累么?”
嵇葵宁知他客套惯行,不欲绕弯,目光只落在他掌沿悬着的流苏上,开门见山道:“这是?”
刘盘见她问起,目掩神秘,只迍迍抬袖,却是有意卖关子:“猜猜?”
嵇葵宁耸面一笑:“我先回去了。”话罢,转身抬步,佯装要走。
“哎你……”刘盘见状,慌不迭绕至她身前将人拦下,卖弄的兴致登时全无,皱眉道:“你这孩子,怎的动不动便要还家。只与我这般倒不妨事,我经受惯的,却勿要轻亵人一番好意才是。”
略微矮胖的手掌张开,却是枚缣缃色荷包。
嵇葵宁接过荷包,自顾笑笑,欹身借着柜角灯盏的幽光细瞧。
荷包以葛裁制,触感并不算多柔软。只见包身下角以锁绣织就二三望日葵,同根相生,根茎彼此缠绕,却非慵懒柔静状。花盘周围的瓣尖绣得坚韧整齐,大有昂昂峙日之态势。其针脚抚来厚实细密,通身虽算不上精巧,却也别具质朴之美。
一面仔细端详,指尖轻轻扫过纹绣,她不假思索,脱口而出:
“他留下的么?”
刘盘闻言疑惑,反问道:“谁?”
这问却似一语惊醒梦中人,嵇葵宁怔愣片刻,方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,视线不觉移至身侧那柄烛盏,眸光中,一颗火苗微微跳跃。
“没什么……”她将荷包握得紧些,问道:“我是想问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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