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日落野犬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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圣诞晚会当晚。
叶炳崐死拽着陈列的胳膊:“列哥我求你陪我去一下后台吧!我一个人是真不敢!”
叶炳崐这人有个特点,虚张声势起来拽得二五八万的,认怂起来却又一点不含糊。
陈列蹙着眉,实在懒得跟他掰扯,只得陪他走一趟后台。
后台热闹得生机勃勃。化妆的、抓紧最后时间排练的、忙着调动布景的,各班准备登台表演节目的人混在一起。叶炳崐穿行在一片《天鹅湖》芭蕾舞纱裙和《月亮镇》童话风布景中,奋力寻找着秦筱婷的身影。
秦筱婷和她们班几个女孩一同登台,表演一支名为《霓为裳》的国风舞蹈。
叶炳崐钻得极快,陈列渐渐就不见了他的踪影。当然陈列也没费心去跟,脚步索性慢了下来,想着要不要先回观众席算了。
这时,他在一片混乱中瞥见了一道纤细的身影。
姜堇站在那里。
他见过她穿校服的样子,见过她穿劣质而艳丽的红色短裙的样子。可现下她站在那里,穿一条长及小腿的白色长裙,只有纤纤而白皙的脚腕露出来,那样细,陈列圈住虎口便能握住般。
陈列看着她侧颜,她正同杜珉珉说话,带着柔和的笑意。陈列不懂服装材质,说不上那柔软的白色纱料是什么。
他知道她不会买很贵的裙子,可那样的料子穿在她身上一点不露怯。那是一种很纯净的白,像颠沛流离的幼童所向往的白牛奶,像楼阁听雨的少年梦中所见的一抹白月光。
此时月光流淌在她身上,乌色的长发披肩,显得她肤色更白,泛出一种白瓷般的柔腻。
有其他班的学生路过她身边,明明白白地目露惊艳,尽管她与老师过从甚密而风评没有那么好,也禁不住此时有人半开玩笑唤她:“女神!”
她恬淡地笑一笑,没过度自谦地忙着否认,也没趾高气扬地露出得意。
陈列和她隔着忙乱的人群站着,始终望着她侧影。
忽然一瞬觉得,那个臭水河畔的旧船上、拿着根木棒捶洗衣服的孤女,也许其实离他很遥远。
陈列本已打算离开了,但此时杜珉珉跟姜堇说了句什么、便匆匆走了,也许是忙着去洗手间。
陈列犹豫了一秒,向着姜堇走过去。
在学校他从不跟姜堇说话,大抵只有在这样混乱的后台,人们不会发现他们这样毫无交集的两个人站在一起。
姜堇看到他了,目光向他投射过来。其实到这时两人已好些天没说过话了,此时站在一起,两人也都无甚笑意,目光淡淡的。
陈列先开口:“钢琴曲准备好了么?”
姜堇问:“你知道我要弹钢琴?”
陈列:“嗯,听说。”
姜堇忽而笑了一笑,没回答他的问题,只把一只白色的帆布包递他——不是姜堇平日里背的双肩书包,这样一只看不出品牌的帆布包更衬她今天的一身。
她跟陈列说:“帮我拿着。”
陈列想问:干嘛不叫杜珉珉帮你拿。
但他还是接过帆布包,转身走了。回到观众席,过了好一会儿叶炳崐才回来,一落座就一迭声地抱怨:“列哥你跑哪去了!我找到秦筱婷才发现只剩我一个人,尬死!”
陈列没应他的话。姜堇的那只白色帆布包早已被陈列藏在角落,身形挡着,叶炳崐看不到。
学校为了昭显一碗水端平,并没有把十一班“发配”到观众席后排,反而把最靠近舞台的坐席给了一班和十一班。
舞台上的表演纤毫毕现。等秦筱婷她们登场时,能清晰看到她们裙摆的褶皱、扬起水袖间的一颦一笑一挑眉,叶炳崐的脸都红了。
陈列垂眸看一眼节目单。
姜堇的节目排在三个以后。并没有具体写明弹奏的曲目,只是写着:高三一班,钢琴独奏,姜堇。
陈列的视线定格在“钢琴独奏”四个字上。
直到姜堇登台,他望着舞台,姜堇对着观众席鞠一躬,抚平了裙摆在琴凳上落座。叶炳崐和一帮男生在议论:“好会装啊!”
语气里不乏鄙夷,又不乏钦慕。
陈列无暇理会这些。他并不把姜堇与自己看作命运共同体,只是河畔飘荡的两条旧船让他和姜堇之间多了一份戚戚然,他掌心里忍不住浮一层细汗,直到这时,他仍笃定姜堇不可能会弹钢琴。
姜堇安然坐在琴凳上,一束炽白而柔和的射灯洒落在她身上。
姜堇那样聪黠,陈列不知她会做出怎样的举动来化解这一困境。也许,摁响几个优美却简单的音符,用她清冷的嗓音念一首诗朗诵?
可姜堇这样上台无疑又是被一班那个女生拱的,这样能打消那女生的猜疑吗?
陈列望着舞台上的姜堇,她沉沉地吸了一口气,抬起纤细的双臂,展开双肩。
当第一个音符自她指间流淌的时候,陈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——
她竟然真的会弹钢琴。
一班的坐席上,杜珉珉正得意洋洋拿眼尾去瞟李黎,那眼神的意思是——早跟你说了姜堇是正经的豪门大小姐,你还不停地怀疑她!
李黎的脸色变得很难看。
陈列收回望向一班的视线,再度望向舞台。没了心头的担忧,最初的惊愕过去,他的心绪开始被姜堇的琴声带着走。
她弹一首中国民谣,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,改成了适合钢琴的曲谱。
音律在她指尖流淌。那不是正午阳光下的花园,而是清冷幽静的月光下,小小的、清丽的、悠香的花苞绽开,茉莉未眠。
陈列很难形容那一刻自己的心情。
直到压着《茉莉花》最后一个音符,姜堇的琴音忽然转向,变作大江大河般的气势汹涌、雷霆万钧。
陈列没听过那首乐曲,后来他才知道那一曲叫做《D小调狂想曲》。
姜堇的肩那样窄,背影薄瘦,很难想象她那样的身体里藏着这般喷涌的力量。陈列目光沉沉地望着舞台,一旁的叶炳崐他们早已惊掉了下巴:
“卧、卧槽……”
严格来说那是一首钢琴入门曲目,指法并不算复杂,但在姜堇这般的演绎下,又有前一曲极具反差的《茉莉花》做对比,所有人只剩惊叹。
一曲终了,姜堇坐在琴凳上胸口起伏,平复着自己的呼吸。
然后她一脸平静地站起来,走到台前,鞠躬,谢幕,抬起头来的时候,目光淡然地扫视过观众席。
陈列与她有一瞬的对视,她的目光在陈列脸上流连一秒,陈列摁住自己的拇指,往下压了压。
他很久没细看过姜堇的脸了,甚至刚才在后台与姜堇说话的时候、视线也刻意回避了她的脸。
对视的这一瞬,她在舞台的聚光灯下,他在暗影幽微的观众席间。
陈列一瞬明白了,自己为何在走廊里对着一个个女生的脸看过去。
至此他终于确信,没有人像她。
也不会有人像她。
姜堇走下舞台去了,好似对这灯光普照的舞台不多留恋一秒。直到晚会落幕,又有好几个节目登台,但所有人一直议论的是姜堇的钢琴曲。
鄙夷的,嫉妒的,崇拜的,不屑的。
无论如何,她总归可以挑动所有人的情绪。
晚会结束后,叶炳崐急着去与秦筱婷汇合,问陈列一句:“列哥你走不走?”
陈列:“你先走吧。”
其他人走了个七七八八,陈列不露声色观察着一班那边的动静。他也想先走,但不知姜堇交给他的帆布包里有没有什么现下要用的东西。
他又不想碰着杜珉珉,便拎着包站在礼堂侧边的暗处,抽一根烟。
直到一班的人好似都走了,陈列甚至在离开的女生群中看见了杜珉珉。
姜堇还没出来。
陈列蹙一蹙眉,掐灭了烟,拎着包往礼堂后台走去。
方才喧闹的后台,一瞬变得安静异常,因而显得空旷异常,像一片漫无边际的海。陈列走着,脚底踩到不知从什么舞台布景掉下的小木片,啪嗒一声,在这样的环境里似有回响。
姜堇独自坐在一面化妆镜前,周遭的灯都关了,只剩她头顶的一盏还开着,晕黄地洒落。她听见动静,并没有回头,停下了手里卸妆的棉片,只是从镜面的反射里瞧着陈列。
陈列也没再走近,靠在后台堆放的巨型布景上,那是《月亮镇》那一轮永不圆满的月亮,连缀着层层叠叠的云。
陈列身上有淡淡的烟草味,后台变作一片漫无边际的海,其间暧昧流动的气息变成了不可把握的洋流,推着陈列身上的气息往姜堇这边游弋。
陈列靠着那轮月亮问姜堇:“你怎么会弹钢琴?”
姜堇笑了笑,抬起手里的棉片继续卸妆:“你打开我的包看看。”
陈列觉得贸然打开一个女孩的包这种事不算礼貌,可既然姜堇说了,他也不拿腔调,拉开拉链,里面除了姜堇的手套围巾,最为醒目的是一张纸板。
姜堇说:“拿出来。”
陈列便把那张纸板拿出来,厚厚的一沓,是一整张长长的纸板折了三折。
那是一张钢琴指法板,看上去颇有年头了,角落已磨出毛边。
姜堇对着化妆镜,一边卸妆一边说:“我第一份工作,是在一个商场的琴行里打工。那时候我小,给老板看了我妈的住院费单她才肯留我帮忙,薪水很低,旁边一间快餐店花更高薪水请我,我却拒绝了。”
“这间琴行有一个女老师,我观察了她三天,发现她特别爱喝玫瑰花茶,便自己去摘了新鲜的玫瑰晒来给她。她教我最基本的指法,叫我去买一个指法板,我买不起,便学着样子自己画了一个。”
姜堇在化妆镜里与陈列对视:“就是你现在手里拿的那个。”
“你知不知道那时我几岁?”姜堇说:“那时我十三岁,刚上初一,但你说可不可笑,那时我就很清楚地知道,有一天我会需要假装会弹钢琴。”
她又笑了,咭咭地,因回荡在过分空旷的后台而显出苍凉意味。
她用卸妆棉片擦着脸,眉妆卸去,眼妆卸去,蔷薇色的胭脂卸去,渐渐露出本身如茉莉般清透的一张脸。陈列远远地在化妆镜里看她,她说:“我高一那年,去给一个初二的小姑娘当家教,她妈妈便是钢琴老师。”
“我不收课时费,在她那里学琴。练琴的时间只有每次下课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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